大学生村官冼润霞用行动解读她的诗爱在基层
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期间,冼润霞(左二)到村里进行人口普查业务培训。
3月底,正值南方的雨季。
我坐在车里,颠簸地行驶在广东省增城市的一条乡间小道上,道路两旁恣意盛开的木棉花艳红似火,被暴雨冲刷过的榕树枝叶翠绿油亮,满眼生机勃勃。
这条路通往增城市石滩镇,全国人大代表、女大学生村官冼润霞已经走了4年。当年正是因为这条泥泞的乡道,才让她下定决心要回到家乡,立志改变家乡贫穷的面貌。
石子路的尽头是一片南粤农村特有的平顶小楼,石滩镇就要到了,对于采访冼润霞,我充满期待。
来之前我虽见过她在全国“两会”现场的照片,但真见了面,才发现这个女孩并没有她在会场发言时表现的那么老成。她的长相是典型的广东人,个子不高,皮肤微黑,扎着俏皮的马尾,一笑便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她歉意地朝我笑了笑,手忙脚乱地将办公桌理了又理,又从杂志中抽了一本递给我:“新一期杂志刚出来,都堆在我这儿了,桌子乱,不好意思。”
原来她还兼任增城市《大学生村官》杂志的主编。翻开这本带着油墨香味的杂志,署名冼润霞的一首诗映入眼帘,题目为《爱在基层》:爱/是无私的奉献/是不计较收获的付出/如夜半花开/香飘四溢/如细水长流/滋润无声……
文字隽永,令人唇齿留香。在随后的聊天中,我知道了她的家就在石滩镇龙地村红花地,距离石滩镇上约20公里。“我家共姐弟三人,从小就跟着父母去田里拔草翻地,深知农村生活的艰辛。”即使现在,子女都离开了家,她父母还种着十多亩地,承包了几十亩的鱼塘。“我妈53岁的人了,每天都在地里忙,选上全国人大代表的那天,我老公给我妈打电话,说晚上7点半的广东新闻上会有我,让她记得看,我妈只回了一句说‘哪里有空哦,我要摘番茄’。你想,早上6点多就出门,晚上7点多还在地里!这一辈子,他们真是太苦了。”她打心眼里心疼像她的父母那样终身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希望能让村里人富裕起来,让老人们能够安享晚年,不必每天顶风冒雨地在地里折腾。
因为她从心底里把村民当成亲人,在她所任职的沙头村,村民们都喊她“霞女”,这在广东话里,是称呼自家女儿的叫法。在随后的这一天里,这个词我听了无数次,尤其是“女”字的尾音特意上扬,亲热至极。
2009年,冼润霞入村后,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劝说村民迁坟。
沙头村位于石滩镇东部,村域面积5.46平方公里,全村18个合作社,共有3200多人,80%的村民都姓姚,宗族和传统在这里被极其强调和重视,迁坟这件事的难度可想而知。
告诉我这件事的是沙头村新丰合作社的组长姚炳桐,下午1点左右,我和冼润霞在沙头村村委会门口看新建好的村民活动中心,他骑着摩托车经过,看到冼润霞便熄了火停下来,高兴地大声跟她打招呼:“霞女!”然后是一大串极快的当地土话。俩人开开心心地谈了一气,姚炳桐突然抬头对我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你可不可以采访我?”
坐在村委会的桌子旁,外号“族长”的姚炳桐显得非常激动,因为普通话不怎么会讲,他说话很慢很吃力,憋急了只好一边说一边大力地拍着胸口:“霞女这个女仔,在我心里,就跟我自己的女儿一样,她去北京当代表,我脸上好光彩,全村脸上都好光彩!”顿了顿,他又拍着桌子一字一句地说:“101,我要给霞女打101分。”
让他打101分的,便是迁坟这件事。沙头村为集约土地用于新农村建设,用了数年时间做好了建造免费公墓的规划,拟将原来散乱的土坟全部集中在公墓。可是当地讲究“穷不改门富不迁坟”,公墓建好了,却没有人肯迁,冼润霞入村的时候,便承担了做村民思想工作的任务。
姚炳桐说,一开始他们几个小组长根本没把冼润霞放在眼里:“我们村3000多人的一个大村,村情何等复杂,我这个‘族长’都头大,这一个小女孩就算有学问,但她那些学问能做咩嘢(粤语,意为做什么用)?”他们甚至私下议论,接了这块硬骨头,没几天这个女仔可能就会哭着鼻子“走佬”(粤语,意为偷偷地走,潜逃)。可没想到,这个一笑露出俩虎牙的女仔,干的事让他们目瞪口呆,继而钦佩不已。
冼润霞劝村民们时说:“我们现在都想要住进新农村了,可祖先们还住在土坟里,你们难道不希望我们的祖先也能住进新农村吗?”很多人乍一听觉得十分新鲜,过后又觉得很有道理。而对付迷信的村民,她也自有一套:请人来看风水,讲解风水知识。“我们组当时有个人就放话,谁要是动他家祖坟就跟谁拼命。霞女一点没怕,请了好几个风水先生去他家,轮流上阵,竟然将他说服了。单这个胆色和脑筋,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沙头村的公共墓地建成了,村民100%同意将祖坟迁入,他们用了10亩地,足足省出800亩地。现在这个墓地成了沙头村闻名在外的“招牌”,很多村派人来参观学习经验。
姚炳桐将冼润霞夸个不停,她却坦言:“这件事对我来说其实不是成绩,而是入村的第一课,在村里做工作,真的是一人一策,方法一定要灵活。”想了想,又补充说,不但要灵活,还要有忍耐力。
在村里,受委屈是常事,如果不能忍,事情也办不成。办完了迁坟的事,她在村里推广农村养老保险,虽然迁坟那件事已经让村民开始接受她,但涉及到交钱的事,村民还是完全不相信,村里的流言很盛,认为她是在帮政府骗钱,有一段时间甚至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是只要办成一个,她便能拿到2元钱的提成。那一段时间是冼润霞记忆中最难过的时光。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别人异样的眼光,有人在她身后指指点点。她非常苦闷,有一天在宿舍看书,突然看到由美国政治学家威尔逊和犯罪学家凯琳观察总结的“破窗理论”,指出环境可以对一个人产生强烈的暗示性和诱导性,她从中得到了很深的启发。翻遍了相关政策,发现有这么一条规定,如果有60岁以上的孤寡老人,无需缴纳费用,可以每月领80元钱。她如获至宝,连续熬了3个通宵查找户籍资料,在村里找到了72位符合条件的老人。听说这件事后,村里一时议论纷纷,陆续有人来村委会或者直接找上她询问购买养老保险的好处和各项事宜。受到鼓舞的她再接再厉,为那些符合条件的老人策划了一个“现场授存折”活动,一本本新崭崭的存折实实在在地摆在眼前,让村民们一下子动了心,很多人活动结束后就主动来购买养老保险了。
“霞女受的委屈多了,有时我们都替她不平!”姚锦如是村里的会计,他告诉我这样一件事:2011年,为了处理沙头村遗留的征地社保问题,冼润霞整整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去研究适合沙头村的分配方案,将征地社保和2011年参保指标结合在一起处理,堆成小山的资料,光是录入和整理名单就整整用了7个日夜。有一家人很固执,一定坚持买中间档次。冼润霞知道这样处理他会白白损失5千多元,于是一直打电话给对方,想说服他改变主意,可他朝她吼:“如果你敢帮我买高档,我去法院告你!”当时冼润霞委屈极了,但只能按照他的意愿帮他处理,“等他知道了损失惨重后,又厚着脸皮跑来找霞女,霞女二话没说,又积极地帮他想法子二次办理。”
沙头村妇女主任张满清说,她最佩服的是霞女务实肯干,点子多,一点机会都不放过。“你现在看到的社区服务中心原来是个破旧的老戏院。村里一直没有像样的服务中心,村民来办事很不方便,村里决定将戏院改建成服务中心,霞女自告奋勇地去拉赞助。当时我们都劝她,这可不是你在学校里策划一个晚会,拉个几千块就可以。这可是几十万元的大事,你能行吗?她倔劲上来了,非要做成这件事。”
有领导到村里来考察,冼润霞故意将领导带到这个仓库,自己“狡猾”地站在头顶瓦片最破的地方,领导一抬头,看到头顶的旧瓦片摇摇欲坠,吓了一跳去扯她:“小心啊,瓦片都快掉下来了”,她乘机苦着脸:“您看,瓦片都快烂了,村民来这里活动也不安全不是?”领导皱着眉若有所思。不久,她就得到了上级的第一笔拨款5万元,刚够将瓦片全部整修一遍。有人笑她:“区区5万元你就满足了?离建好这个中心需要的几十万元的目标还很远。”她不恼,憨厚地笑:“有2万就先做2万的事,有5万就做5万的事,总有一天会建好的。”“在村里,想要做成事情,必须要见缝插针。如果你总想着一次性能解决一件大事,往往因为各种各样的困难而只好放弃,可是如果徐徐图之,能做一点是一点,总会聚沙成塔。”冼润霞笑眯眯地向我解释。
冼润霞新婚燕尔,老公曹政是石滩镇政府农村会计中心的工作人员,说起自己的妻子,他笑称两个人是经常一起加班擦出的爱情火花,同事都称他们是“办公室拍拖”。曹政打动冼润霞也是因为工作。2010年沙头村征地时,有2900多份资料需要整理,资料堆积如山,曹政默默帮她整理了好几个晚上,俩人常熬到夜里3点钟,因为这事儿,冼润霞觉得他“踏实,会照顾人”,恋情就这么确定下来。
在我眼中,这夫妻俩算一对“奇葩”。目前为人诟病的“80后”身上那些常见的毛病,比如重物质、浮躁等等,在他们身上一点也看不到。他俩是彻底的“裸婚族”,拍拖近3年结婚,无房无车,只是两个单身宿舍合成了一间。两个人在一起,加班就算娱乐,而回到冼润霞20公里以外的家,两个人都要帮着父母锄草翻地。你从他们身上,能够看到一种淡泊和安然,还有一种乐天的知足。
“我们都是很简单的人。物质的东西,不是说不好,但是相比较之下,日常的工作和村民的笑脸,更让我有成就感。他也是一样。”冼润霞和老公牵着手,笑吟吟地说。
而这一刻,我的脑中浮现的是她写的那首诗《爱在基层》。
本报记者 许露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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