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用肉体监视心灵，智者用心灵监视肉体，勇做农民工宫主。柳小海在他的日记中写道：“这是赐予我生命的故乡，我无法不注视它，无法不关心它，也许很苦、很累，也许我也曾想放弃，但是看到那一张张熟悉又热切的脸庞，我的脚步不能停歇……”

记不清是这一晚接的第几个电话了，柳小海皱着眉揉揉眼角，摘下眼镜头一歪把自己狠狠地埋在床上，很快，轻微的鼾声响起。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轻轻地走进来，把灯关上。每晚到家后，就连吃饭时间也不断的有电话打进来找柳小海咨询养花的事宜，怕落下某个电话，他连洗澡的时候，都把手机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养花之前，已经饱尝失败的柳小海从没想到，自己仍旧有勇气走下去。春意料峭，站在自己一手搭起来的花棚内，看着争艳吐芬的花儿竞相开放，柳小海紧锁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

“我的根在家乡，我要做村官”

柳小海在泗洲头杨大场村生活了18年，2002年，他离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赴衢州求学。大学毕业后，他在宁波的一家保险公司做营销经理。日子一天一天过，上班下班，每次见完客户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出租屋，他开始怀疑：“儿时的理想是为家乡做贡献，改变家乡的落后面貌，而现在的生活离我的心灵、离我的家乡却越来越远，这是我想要的么？”

故乡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村里的池塘、大树、后山，崎岖的小弄堂，平时他根本不会注意的东西现在却让他那么想念。2007年，当大学生村官在象山开始招考时，得知消息的柳小海毫不犹豫地报了名，牟足了劲复习考试。终于，他如愿以偿地成为了象山首批大学生村官，被分配到离家20公里的塘岸村。

柳小海清楚地记得他第一天到塘岸村报道的情景。7月的尾巴，太阳卖力地焦灼着大地，闷热的空气隐隐地流动着，村里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老人在大树下乘凉，远远地打量着他。到了村委会，接待他的干部非常热情，叫他不要着急，先休息几天，在村里走走了解一下情况。柳小海是个急性子，坚持要立刻进入工作。村干部低着头，有些犯难：“我们马上要农房普查了，这个工作非常辛苦，你刚来，恐怕……”村干部的话还没说完，柳小海就拍着胸脯揽下了工作。

回忆这段历史的时候，柳小海笑着说，真不知道当时哪来那么大勇气。开始普查的前一晚，柳小海激动得一晚没睡好，脑袋里有无数个美好的设想，第二天6点不到他就来到了集合地点。农房普查就是挨家挨户走访，查看记录每一个房子的情况，包括危房在内都不能放过，而这一切可能遇到的困难，柳小海全都没想到。

在一处已经建了半个多世纪的老房子面前，他们止住了脚步。房子里早已不住人了，外墙有些向一边倾斜，上面爬着一道道裂缝，最大缝隙处能塞进个拳头，房顶漏了几个大洞，风一吹，就有瓦砾掉下来碎裂的声音。犹豫了几秒钟，柳小海一个人冲了进去，“你们等着吧，我进去就行。”在记录数据的过程中，有一块书本大小的墙皮正巧砸在了他脚边，等他出来的时候，额头上、身上全都是冷汗，脸色有些发白，半天没有缓过劲来。“原来这就是农村工作。”

历时半个月的普查，柳小海起早贪黑，奔波在旧村瓦舍间，遭遇过白眼，遇到过阻挠，但他总能坐下来跟老百姓唠唠家常，耐心地听他们抒发自己的苦闷和怨气，渐渐地，谁也不再用警惕的眼神打量他了，大家都热络地叫他“小海”。而从那一刻起，他突然意识到一种使命感，“就如同已经被掩埋了许多年的宝藏，突然无意中露出一丝缝隙。”改变村里的贫困现状，领导大伙一起致富该是他这个大学生应该做的。

“做蜗牛的保姆，我不后悔”

找到了前进方向的柳小海像是着了魔一样，一有空就上网搜寻致富信息。网络上花里胡哨的信息纷繁复杂，他准备了个小本子，看到感兴趣的就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下来，直接打电话过去询问，但打过去的电话十个有八个都是推销的，眼看着手机费不断上涨却没有一丝收获，柳小海十分着急。

一天吃晚饭的时候，家里电视在放中央七套的节目，正巧播放着一期介绍养殖蜗牛前景的专题片，详细而生动的内容立马让柳小海放下碗筷，心怦怦地突然跳得很快，“感觉看到了一丝曙光，甚至看到了自己养着小蜗牛时的样子，特别靠谱。”为了了解更多细节，柳小海甚至把电话打到了中央电视台。又兴奋地在网上查了几天，发现养蜗牛的确是投资少、技术简单、效益高的行业。

2008年6月中旬的一天清早，柳小海没告诉任何人，自己背着个包买了张去宁波的汽车票，又在宁波转道去嘉兴。因为他在网上查阅到嘉兴有大量农户在养殖蜗牛，已经有十多年的光景，技术相对成熟，他觉得有必要来现场了解一下。在车上折腾了近五个小时，只吃了一包干巴巴的饼干，下了车的柳小海却一下子来了精神，买了张地图，见人就问，又辗转了几趟中巴车，最后坐了私人的小摩的到了一个小有名气的蜗牛养殖村。

出乎柳小海的预料，养殖村的人非常热情地把养蜗牛的情况“倒了个底儿”，对他也是有问必答，这更加让他信心倍增，连夜，柳小海几乎是一路哼着歌回到了象山。第二天一早，他迫不及待地找到了村委会班子，劈里啪啦地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地说给了他们听。村委会班子成员觉得还是“没底“，于是他们跟着柳小海又赴嘉兴、金华两地考察了一番。10月中旬，柳小海自己借了一万多块钱，联合两个村民，共投资五万元，从金华引进了6000余只白玉蜗牛，简单建起了三个养殖室。

村官柳小海转身变成了蜗牛的“保姆”。小蜗牛非常娇嫩，比较难养，柳小海每天下班后骑着电瓶车飞一般赶往养殖室，喂饲料、喂水、换土，“看着挺粗个大小伙子，没想到干起活来比小姑娘还细心。”一起养蜗牛的村民憨憨地笑着，毫不吝惜地称赞柳小海。看着蜗牛从指甲大小慢慢长大，小心翼翼地探出小脑袋喝水，柳小海心里跟吃了蜜一样。每晚，他都要跟小蜗牛呆几个小时，有时还会给它们放点流行歌曲。晚上10点多，天漆黑得跟染了墨一样，偶尔有狗叫声划破安静的夜，柳小海一个人骑着电瓶车，迎着吹到骨头里的风往家里赶，日复一日，原本握惯了笔的手因为干活长了几个硬邦邦的茧，手背、脚上都生满了冻疮，一下水就疼得直咧嘴。可一想到自己的蜗牛宝宝，柳小海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还有1个月就过年了，年后蜗牛就可以成熟卖钱了，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让柳小海措手不及。那几天，柳小海发现平时能吃能喝的小蜗牛突然变得懒洋洋的，总是一动不动的蜷缩着，他找来专业技术人员也没看出什么毛病来，他以为是天太冷了，又加了一些取暖的木柴。两天后，柳小海捧着很多饲料打算赶在上班再看看小蜗牛。走进养殖室就有一股淡淡的腥臭味传来，6000多只蜗牛全都一动不动，柳小海拿起一只，蜗牛的壳里全都是黑色的液体，身体跟壳完全脱离。他近乎疯狂的想找出一只还活着的，但是，所有的蜗牛全都死了。

颓然地坐在养殖室里，柳小海脑袋一片空白，难受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他无法接受，更不愿相信他从小养到大的蜗牛一夜间全都不在了。柳小海一晚一晚都睡不着觉，村里不断有闲言闲语，看热闹的、嘲讽的，他觉得人生这么灰暗，原本明朗的路却让他看不到尽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回到农村，自己想要带领大家致富的愿望显得那么不切实际。

而已经想要放弃的柳小海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大学同学的电话又让他“活”了过来。

年三十，远在北京的大学同学打电话给他，开口就是：“不死小强，最近过得咋样啊……”一句“不死小强”瞬间刺激了柳小海的神经，这个外号是大学同学给他取的，形容他这个小山村里来的学生特别坚韧、执着。“失败是成功之母，我怎么能这么轻易被打倒呢，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柳小海的心中又升腾起了希望。

“跌倒了，爬起来， 这次我种花”

没人相信柳小海种花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更多的人背地里议论“这个大学生脑子拎不灵清，赔了那么多钱还瞎折腾啥，”、“村里这么多年都这样，他一个多喝了几年墨水的能改变啥……”

经历了一次失败的柳小海这次保守地选择种花，种花既贴近老百姓生活，又响应了镇里扶持现代农业的政策。他在杨大场村包了20亩土地。东拼西凑，父母把压箱底的钱全部拿出来支持他，加上县委农办扶持大学生创业补助2万元共计15万元，2010年6月，柳小海第二次创业之旅开始了。

雇不起工人搭建养花大棚，柳小海动员了全家人帮忙。6月，烈日炎炎，普通人在外面走个把小时就已经汗流浃背了，柳小海和父母却顶着日头，扛着木头、钢条搭着大棚。中暑、呕吐、脱水、记不清遭了多少罪。当一个月后，十几个大棚一字排开建好的时候，柳小海目光炯炯地望着远方，“继续坚持、继续勇敢”，他暗自下了决心。

20亩的大棚，分别种了剑兰、非洲菊、郁金香等品种。吃了经验不足的亏，柳小海每天伺弄完大棚后回家坚持自学养花技术直至深夜。9月初，当柳小海踏进花棚看到第一支剑兰开出粉红色的花朵时，他立马摘下来拿回自己的房间。看着这枝剑兰，他整整兴奋了一个星期，“太不可思议了”。

9月底，剑兰全部开花。他接到了第一笔生意，250枝剑兰。柳小海在花棚里精挑细选了一个多小时，又花了一个小时仔细的包装好，小心翼翼的捧着花送货上门，这一单生意他赚了200块钱。柳小海用近乎颤抖的双手接过了钱，弯着腰鞠了个躬，连声说“谢谢”，一路狂奔着跑回了花棚。“无法用语言形容，阳光很灿烂，这一次对我来说非常重要。”透过厚厚的镜片，柳小海的眼神里闪烁着极亮的光，回忆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疲惫、沮丧。

到了今年2月下旬，柳小海20亩花棚已经产值十余万元，预计下半年即可盈利。原本不信任、不支持的村民纷纷对种花产生了兴趣，有几户农户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一有空闲就来问他相关的事宜。其他村的种植户络绎不绝地上门“取经”。这一变化，也是柳小海始料不及的。

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裳，脚上的鞋子沾着厚厚的泥巴，头上、衣服上星星点点的甩着泥浆，眼镜上蒙着一层雾气，蹲在花棚里摆弄鲜花的柳小海就像是个饱经沧桑的花农。他背对着镜头，轻轻地说了一句话：“既然选择当村官，就不能辜负这个称号，我想领大伙过上好日子，把新农村建设搞上去，对得起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记者 罗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