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大学生村官:一颗雄心适应水土了吗?

来源:长江商报 作者:刘春燕 孙…
    他们绝大多数来自农村,在繁华都市读了几年大学,又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农村。

    他们都是“80后”,有知识、有热情、有干劲、有梦想,但最终选择的却是跟自己父辈同龄的人一起,肩负起带领一个村子致富的重担。

    他们白天四处奔波,谈项目、筹资金、协调矛盾。晚上,一个人躺在蚊子飞舞、没有互联网的房间里,偶尔也会对未来感到茫然无措……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大学生村官。虽然与上世纪60年代末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背景截然不同,但他们也有相似之处:用知识服务乡村,同样面临着城市的就业压力,且带有行政意味。

    从去年8月走马上任算起,湖北826名大学生村官在乡下履职已近一周年,按计划他们还将继续在农村待上一到两年。而我省今年招录的第二批865名大学生村官,又即将启程奔赴岗位。

    近日,本报记者随同团省委“青春在沃·大学生村官体验计划”队伍,前往孝昌、广水两地的六个村庄,走近十余名大学生村官,在与他们同吃、同住、同工作几天后,试图临摹一个原生态的大学生村官群体,并传达他们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悟。

    雄心:每位村官都有一个梦想

    ■“实干村官”曾正皓:“要致富,先修路”,带头捐款掀起邹湖村修路热。

    ■“智慧村官”许琦:养猪、养鸡、养鱼……逼民致富?不如先种“试验田”!

    ■“前卫村官”程开:在乡村尝试发展房地产业

    在湖北所有大学生村官中,正在孝昌县邹湖村任职的曾正皓,算得上是一个“新闻人物”,原因很简单:去年底,全省村级组织换届选举,115名大学生进入村“两委”班子,当选为村支部书记(副书记)或村委会主任(副主任),而曾正皓是村支书、村委会主任“一肩挑”。这样的“一肩挑”,在全省大学生村官中只有曾正皓一人。本月底,他还将作为全国10名大学生村官代表之一,参加团中央组织的访日交流活动。

    这个老乡眼中戴着眼镜、比自家小伢大不了几岁的“曾书记”,上任半年多没有一刻不琢磨“办点实事”。邹湖村基础差、底子薄、资源短缺,曾正皓决定从最基础的“修路”做起。京九铁路穿村而过,但长期没有地下涵洞,村民出行不便,曾正皓多次与铁路部门协商,今年1月两个涵洞终于竣工,700米长的村组公路也铺上了水泥,村民可以直接开着拖拉机往城里运送蔬菜水果了。

    村里田间道路维修资金不够,曾正皓主动捐出一个月的工资1250元,书记带头,全村响应,今年的新春茶话会上,全村自愿为修路捐款19080元,出义务工38个,邹湖村田间道路出行难成为历史。

    曾正皓还有更大的梦想:“今明两年,再想办法把村里的水利基础设施修一修,把泥巴路硬化一下,再建个像样的体育活动中心……”

    任职于广水市徐店村的许琦,则是另一副“派头”——他是记者见过的最不像“大学生”的村官,瘦高个、皮肤黝黑、头发微卷、举止憨厚。25岁的他是徐店本村人,担任村副主任的同时,还是个远近闻名的“企业家”。他与姐姐、朋友合伙开了家生态农业技术公司,养猪、养鸡、养牛、养羊、养鱼,还种经济林,准备开发度假村,一百多万元的投资去年就已经赚回来了,还略有赢利。

    年轻人的创业让老乡们眼红。在许琦的榜样力量和悉心指导下,今年徐店村新增了2户养猪户,另有一户养起了食用蛇,还有两户种植经济林。“就是想探探路,教大家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多搞一些附加值高的产业,起码比农闲时候天天打麻将强得多。”许琦如是说。

    毕业于华科大武昌分校的程开是孝昌县城人,父母做生意,他却在襄花村里忙着自己的事业。相比前面两个村官,他的想法更大胆更前卫:利用村子现有的有利资源发展房地产业。

    介绍起正在实施的计划,程开语调飞扬:“我们村跟镇上只隔一条河,村子边上有4所中学。我的计划是,以学校为中心建房子,发展医院、宾馆、商业,搞活物流,招商引资,还可以种果树、搞农家乐。”

    找项目、揽资金、先富带动后富,大学生村官们逐渐摸索到了有效的路径,越来越多人开始尝试大棚种草莓、订单养鸡养鸭、果树种植。去年8月份,团省委启动了旨在鼓励大学生村官创业、带动村民致富的“扬帆计划”,几个月后,100名村官凭借他们的项目领到了1万元至8万元的现金资助。而在他们的影响下,创业风已经在不少村庄悄然刮起,越来越多的农民开始迈出掘金的第一步。

    正如团省委书记丁小强所说,项目、资金是引领大学生村官立足基层、创业发展、带动农民的“助推器”,也让“广阔农村大有可为”的信念渗透到每个有志服务农村的大学生内心。

    挑战:学说“农民话”也是一种本事

    ■担心说错话,宋加寅的慎言一度被老乡误认为“冷傲”

    ■一心一意办实事,村民议而不决,曾正皓理解了什么叫“众口难调”

    ■宗族观念、尊卑观念、男女观念,这一切既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按理说,跟农民打交道,对于多数大学生村官来说并不陌生,因为他们生长在农村,有些还是在本村或临近的村子里任职。

    然而,当他们真正从一个乡亲们眼中玩耍的孩子,摇身一变成了什么都管的村官以后,他们才发现自己其实只是个“小学生”,什么都得从头学起,包括学说“农民话”。

    “读了几年书,回家放牛种地,有什么出息?”“你们就是来镀金的,走个过场,凡事没必要较真!”

    接受采访的大学生村官,几乎都听过老乡类似的话。听到这样的声音,说不受打击那是假的。更让他们备感困惑的是,无论在思维、语言还是在为人处世的方式上,他们都觉得与农民难以沟通,必须下大力气补课。

    在孝昌县小河镇新建村担任村主任助理的宋加寅,刚到村里的时候心理比较微妙,一方面觉得自己学历高,潜意识里有一点骄傲,另一方面担心说错话又不敢随便开口。后来事情做多了,跟村民熟悉一些了,一个村民才告诉他:“你刚来的时候很沉默,给人的感觉就是冷傲,不好相处。”他这才明白了主动沟通的重要性。

    高票当选的曾正皓算是最早跟村民打成一片的大学生,可他的烦心事并不比别人少。去年12月份修路时,资金都到位了,村民们却在路面宽度、厚度的问题上争论不休,前前后后开了5次村民代表大会,才把盘子定下来。“我当时就想不通,辛辛苦苦为大家做事,怎么会这么难呢?”现在回想起来,曾正皓说农村工作要靠耐心、信心、恒心,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咬咬牙迈过那道坎,就会发现村民其实很淳朴。

    还有更多的大学生村官,明明为老百姓办了事,却由于客观原因被大家误会,甚至被怀疑成“不把百姓的事当事”。比如省里发农机补贴,名额有限,谁先报名谁占先机,可信息传递不到徐店村,等村民们慌忙去报名时,名额早已分完了,他们就埋怨村干部不作为,甚至说“像许琦这样大学生出身的干部,咱们沾不上一点光!”

    再比如在广水新建街村,毕业于华师大汉口分校的书记助理祝小东一直为孩子们上学的事情头疼,因为先前规划通往村小学的一条路,修到一半的时候小学拆了,孩子们转到镇小学读书,结果路就只修了一半晾在那里,孩子们上学还是要走泥巴路,不少村民就说“村干部没用”。

    对于这些指责和不解,许琦和祝小东除了把委屈咽下去,还要接受教训,力争以后多方考虑、少受委屈。

    另外,农村的宗族观念、尊卑观念、男女观念,在大学生村官们看来既熟悉又陌生。“妇女是个特殊群体,在青壮男人外出打工的环境下,妇女就是大事小事的传播器和扩音器,她们本身辨别能力不强,但是逢人就说,所以必须时刻注意跟妇女打交道的方法。”程开半开玩笑地坦陈他的“男妇女主任”心经。

    “任劳任怨,学习快,没日没夜,没有周末。”谈起村里的大学生村官华东,广水黑虎冲村主任吴光清直竖大拇指,“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够成熟,跟村民打交道的底气不足,魄力要加强!”从这个评价中,我们或许可以看出部分村干部和村民对大学生村官的看法。

  坚守:寂寞、空虚和短信爱情

    ■语言听不太懂,没有亲人,来自云南农村的他选择天天写日志

    ■“上网不方便,就发短信呗,一天10条,一个月刚好300条包月”

    “今天星期五,加之中秋放假,政府里上班的人少得可怜。每逢佳节倍思亲,我深深地感到这种日子的恐惧。一个人在外面,并且在乡下,那种恐惧是前所未有的……”

    这是一名大学生村官在自己博客中写下的。作为一名云南人,他到湖北农村一待就是三年,语言听不懂,没有亲人朋友,过节都是一个人,唯一排遣寂寞的方式,就是写日志跟自己聊天。

    曾正皓的老家距他任职的邹湖村只有2公里,但由于村里事务太多太杂,他只在农忙或父母生病的时候才回趟家。“办公条件差,没有互联网,白天忙里忙外,这些都可以承受,甚至觉得日子过得很充实。但是一到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看屋顶,想起千头万绪的事情,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空虚。”

    曾正皓排遣空虚的办法是“找过来人谈心”。有一次他为一件工作上的烦心事想了大半夜,第二天拉着镇领导一股脑倒出来,领导帮他分析、出主意,他豁然开朗。“其实很多你认为的难题,在过来人眼里根本不是问题。”

    寂寞这个词,对于27岁的黄日初来说,可能更多含有相思的成分。毕业于长江大学的他,当过2年兵,女友是同班同学,现在一个在孝昌当村官,一个在武汉某公司跑业务,虽然距离不算远,但两个人总是时间凑不到一块,差不多半年才能见上一面。

    “上网不方便,就发短信呗,一天10条,一个月刚好300条包月。” 黄日初羞涩地笑笑,他说他们很少褒电话粥,因为太费钱。年轻人聚少离多,难免吵架闹矛盾,有一次甚至为一件小事短信里提出分手,可两个人毕竟都很珍惜对方,也理解彼此的苦衷,第二天就和好了。平时他们很节俭,很少给对方买东西,但圣诞节、情人节的时候,一捧玫瑰、一盒巧克力总是少不了的。

    唐小丽是本次采访中记者接触到的唯一女村官。她家在孝昌县城,工作地点在社区,又有一个在县财政局工作的帅气男友,按理说应该没有什么可寂寞的了。可是整天面对发米、登记、写材料的事务,好胜的她也在琢磨怎么进一步充实自己的事业。凭着英语专业八级的优势,她正张罗办英语辅导班的事,免费教村里的孩子学英语,现在已经有20多个孩子报名了,“四年英语总算没白学,现在派上用场了。”

    尽管只有一周左右时间体验大学生村官的生活,参加“青春在沃”活动的在校大学生们已经真切感受到“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武汉工业学院的大二女生马晗生在城市,下乡前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可一旦住进没有空调、没有马桶、没有互联网、蚊虫横飞的屋子,跟着曾正皓踏着泥巴路协调纠纷、走访农户,她一连几天吃不下睡不好。“还好手机信号是通的,不然真不知道这一周怎么熬,大学生村官绝对不是好当的。”体验生活的几个学生心疼曾正皓,曾正皓反过来生怕他们受委屈,说自己“早就习惯了”。

  心声:出路再明朗些

    ■“大学生村官,要沉得住气,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抗得住诱惑”

    ■“组织上要进一步健全长效机制,确保大学生村官下得去、待得住、干得好、流得动”

    两三年后任职期满,何去何从?这是大学生村官从下乡第一天起就不得不关心的严肃课题。

    “前途茫然,现在只能多做手准备。”接受采访的十几个村官无一例外地这样说。他们都提到了考公务员,有人打算“一年考不上考两年三年,直到考上为止”;他们也想到了考研、考律师资格证,重回大城市找工作;也有一些有项目、有想法、干劲大的村官,明确表达了“继续留在村里大干一场”的意愿。

    记者调查发现,事实上,早在去年底他们刚刚任职的几个月里,就有十几名大学生因为种种原因,相继卷铺盖走人了。留下的人里面,多数希望有一番作为,时常深入田间地头和农民圈子,但也有少数长期泡在镇政府,村里事情并不怎么过问,只在有事的时候接到通知才下到村子里。

    “跟他聊上几句,简单问问情况,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下乡。”曾正皓说,他参加过几次大学生村官交流座谈,总能遇到把办公室当田地的大学生。

    团省委调研室对全省大学生村官进行广泛调研后指出:“有相当一部分村官是迫于当前严峻的就业形势而作出的权宜性选择,有的把村官作为一个跳板,有的在岗位上并没有真正发挥作用,有的把时间和精力用在准备各种考试上。”

    前途不确定,婚姻大事更无从谈起。黄日初说,撇开女友月薪高自己一倍的客观“落差”不谈,还不知道两人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分处两地的生活,到底定居哪里。女友27岁了,来自家人的压力时常让他们无所适从。

    大学生村官的出路问题,一直是省委组织部的重点研究课题之一。对于服务期满的村官,自去年出台报考公务员放宽报名条件、增加分数、同等条件下优先录用等优待政策后,今年6月份,又推出了更具倾斜性的“定向招录”举措,即招考公务员、选调生和事业单位工作人员时,安排一定比例的职位定向招录大学生村官,其中县乡机关公务员,将重点从大学生村官中招录。

    然而,团省委调研室工作人员调查后发现,近65%的大学生村官对公务员、选调生招考以及提干等优待政策“不是很放心”,认为报考公务员“优先录用”的措辞以及提拔为乡镇干部的要求中“政治素质好、实绩突出、群众公认”的措辞,比较笼统和抽象;且优待政策只在各个地方和相关部门的文件中提到,缺乏更有权威的制度规定,在涉及农村基层政权建设的法律法规中,目前还是空白。

    身处服务期的大学生村官们,还在翘首期盼着能有更多更明朗的政策出台,比如效仿选调生,直接转入公务员队伍等等。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对省委常委、组织部长潘立刚的一番话记忆很深:“大学生村官,要沉得住气,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抗得住诱惑,经得起考验;不要浮躁,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不要搞短期行为,不要有急功近利的思想。组织上要进一步健全长效机制,确保大学生村官下得去、待得住、干得好、流得动。”

    任职于广水市徐店村的大学生村官许琦,与人合开生态农业技术公司,养了500头猪、41头牛、2000只土鸡和26只山羊,一百多万元的投资去年就已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