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阳18名大学生村官的500天:“农村和我都没被同化”
在全国范围内开展选聘高校毕业生到村任职工作,近年来还是第一次。在大学生就业难和新农村建设的背景下,国家级的大学生村官计划引来了舆论的普遍关注,议论飞扬,褒贬不一。
实际情况究竟如何?4月7日至10日,南方农村报记者走进惠州市惠阳区,对这里进行了近2年的大学生村官实践进行采访,以图管中窥豹。自2006年11月23日至今,惠州市惠阳区公开招聘的第一批18名大学生,在村任党支部副书记或主任助理已足足500天。
“建设新农村,人才是关键。惠阳区着眼解决当前农村基层干部队伍存在年龄老化、知识退化、能力弱化等问题……为新农村建设吸收和储备本土人才。”近日,在递交给广东省委组织部的一份书面汇报中,惠州市惠阳区委组织部如此表达探索大学生村官计划的动因。
2006年、2007年,惠阳先后选拔了两批共44名大学毕业生到村工作,结束了村级组织没有大学生的历史。今年,惠阳区又启动了选聘第三批大学生村官的工作。
对惠阳的大学生村官来说,上述消息意味着将有更多的同龄人成为同路人,他们的队伍会越来越壮大。
从冷板凳到排头兵
黄彩香,平潭镇独石村党支部副书记,老家在平潭镇农村,2006年于华南师范大学行政管理专业本科毕业,曾在东莞移动公司做客 户经理,选择做村官是因为“服务家乡是我长久的心愿”。
陈嘉龙,新圩镇新丰村党支部副书记,老家在惠阳城区,2005年于北京体育大学社会体育专业本科毕业,曾在深圳教书,选择做村官是因为“农村是个大平台,在工作中能学到第一手的工作经验”。
骆敏生,镇隆镇高田村村委主任助理,老家在惠阳城区,2005年于暨南大学经济学专业本科毕业,曾在深圳高档写字楼里做外贸,选择做村官是因为“在农村我的知识能更好的发挥作用,这就是比较优势”。
房荣利,永湖镇麻溪村党支部副书记,老家在平潭镇示范农场,2006年于湖南农业大学英语专业本科毕业,也曾做过外贸工作,选择做村官是因为“从小就想从政,从村官做起,能积累很多实际工作经验”。
2006年8月,惠阳推出的“大学生村官计划”吸引了这些初出茅庐的毕业生,通过竞聘,他们回到家乡成为第一批大学生村官。
今年4月8日和9日,在他们进村工作500天的时候,黄彩香在村委会核对村委会选举的选民证,陈嘉龙在村内厂区进行污染源普查,骆敏生在整理近期访查到的计生资料,房荣利在水库边协助镇村干部向村民小组征地。
然而,在500天前,在跨进村委会大门后的一段时间里,大学生村官无一例外地坐上了“冷板凳”——“坐在角落里,两个星期没人理我。”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人生地不熟,毫无农村工作经验;另一方面村干部也认为他们是下来镀金走过场,不会呆多久,因此在许多村务上有意无意地忽略他们。
“你们要发挥才干,首先要融入村‘两委’班子。”想起进村前的岗前培训教条,大学生村官在想:融入之路在何方?陈嘉龙说:“多做事,多帮忙,是打开工作局面的唯一钥匙。”
端茶倒水、打扫卫生、整理文档、接待村民,他们从角落里走出,样样抢着干,逐渐获得了村干部的好感。但要获得信任,则往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例如:黄彩香凌晨三点从网吧里帮村民张阿姨找到失去联系三天的独子,陈嘉龙利用亲戚朋友关系协助新丰村引进2个投资项目。
走出适应期后,他们大多被安排做与文书、计生、征地拆迁等有关的工作。除了做好这些规定的传统工作外,他们还当仁不让地扛起了村务创新的大旗。黄彩香组织党员唱红色经典卡拉OK,改变了原来“读报+聚餐”的单一党员活动模式;陈嘉龙引进农村户籍管理软件,提高了村委会的办事效率;良井镇矮光村李远带运用网络为村里联系2个农业项目订单,激发村民自觉学电脑。
如今,许多老村官对他们赞赏有加。独石村邱镜全书记说:“在村里干3年,做个镇长都有余。”做了30多年干部的现任新丰村支书曾远强爽朗地对记者说:“嘉龙很能干,你把他写好点。”
人情社会的介入者
村民甲的狗在村民乙家把乙咬了一口,乙把狗打了一顿,然后去找甲要求赔偿。甲说:“如果你不先惹我的狗,它怎会在你家咬你;你也打了我的狗,就扯平了。”甲乙就这样争吵起来。
这是发生在新丰村的一个真实故事。当时大学生村官陈嘉龙上任没多久,由于村治保主任不在,他就独自前往处理。一开始他运用民法知识试图调解,可是甲乙反而越争越厉害。见此情况,他只好报警,但民警的到来一下子激化了甲乙双方的对立情绪。村支书曾远强闻讯赶来,只说了一句话:“大家都乡里乡亲的,给我个面子吧,不要吵了。”纠纷便平息了。
黄彩香刚上任时也有过类似的尴尬。独石村有位阿姨投诉她儿子不孝顺,不给她钱用。黄彩香听说后,立即去找阿姨的儿子说理,未获理会。“我当时还暗自得意,以为他心虚,不敢和我理论呢。”
黄彩香将此事告诉了村干部,不料却受到一番批评,因为实际情况是:阿姨喜欢打牌赌博,儿子不给钱她打牌,她在气头上才到村委会投诉。“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太武断了,没有搞清情况就下结论。”黄彩香说,她愧疚地向阿姨的儿子道歉了。
这样的故事在每个大学生村官身上都发生过。不懂人情世故,缺乏人情基础,成为大学生村官开展农村工作的最大劣势。多位村干部说:“农村是人情社会,做农村工作要讲人情,不是靠法律法规就能管好农村的。”
有了这些经历后,大学生村官参与村务的主要方式变为:“自己有了想法,先和村支书、主任沟通;处理纠纷一起去。”正如区委组织部培训科长冯志光所说:“大学生有知识,但还没树立起形象,因此缺乏话语权;在村务中,大多还没有涉及到经济发展、结构调整等深层次问题。”为了更快地扭转劣势,他们一有空就走家串户,找村民拉家常。
在独石村,村民尹日好对黄彩香的印象是:“她好认真的,看见小学生在路中间走都会把他拉到路边来。”通过这些小事,他们逐渐介入了人情社会。慢慢地,村民喝喜酒也会叫上他们,有人还会热情地向他们敬酒。“大家吵吵闹闹,也没把我当外人看,能融入其中,有一种幸福的感觉。”陈嘉龙在日记里写道:“人情和谐是农村和谐的实质。”
党政体系内的人
何纪雄,惠阳区第一批大学生村官之一,任沙田镇田头村党支部副书记。今年以来,他已不在村里做事,而是被借调到镇政府农业办公室负责写材料。此前,他上午在村里上班,下午到镇政府跟班实习。
与此类似,黄彩香在平潭镇党政办实习,陈嘉龙协助新圩镇政府做污染源普查,房荣利在永湖镇政府企业办挂职锻炼……不过,他们的主要工作还是在村里。
“到镇挂职是为了让他们得到更多锻炼,而且村务也不是很多,经常只需上半天班。”冯志光说,毕竟他们是大学生村官。
顶着“大学生”的头衔,他们和其他村干部的不同之处还有很多:大多不是本村人,拥有事业单位编制,工资待遇全由政府部门支付。更让他们欣喜的是,今年2月底,惠阳区委书记邓木林在一次大会上说:“农村工作做得好,就可以提拔为镇级干部。”
由于大学生村官不是公务员,组织部门原则上无法为其安排职务,但“为了人尽其才,我们组织人事部门也要解放思想、大胆用人。”据冯志光转述,邓木林已将此想法向省委组织部长胡泽君汇报过,胡未表态。
为了及时了解大学生村官任职期间的表现,惠阳区组织人事部门制定了《选聘大学生村官培养管理暂行办法》,建立了一整套考核机制,明确规定:“考核情况记入本人档案,作为大学生村干部职务晋升和奖惩的重要依据。”
处于党支部副书记或村主任助理的位置,大学生村官并无独立事权,一些好的想法要变成现实,首先要说服村支书和村主任。与此同时,上级为他们营造的仕途前景也鼓舞着这批年轻人,“更高更远的目标还在后头”。
“你不去同化农村,就要被农村所同化。”这是多位大学生村官说过的话。500天过去了,到底谁同化了谁呢?“我没同化农村,农村也没同化我,而是党政系统把我和农村都同化了。”一位说此话后要求匿名的大学生村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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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江苏省率先招聘大学毕业生担任农村基层干部;1999年,海南省推出大学生村官计划。截至2008年2月底,全国共有28个省市区启动了大学生村官计划。
中共中央组织部有关部门负责人说,从1980年开始,中央就开展了选调优秀大学生到基层培养锻炼工作,20多年来,“选调生”总数已达10万多人。
广东省启动大学生村官计划相对较晚,而且主要集中在珠江三角洲等经济先发地区。据了解,由广东省委组织部牵头的全省范围的大学生村官计划正在制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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