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村官关忠仁:考上公务员也要再回村庄

来源:哈尔滨新闻网 作者:佚名
昨天,关忠仁清晨4时起床,5时坐上沙河子开往哈尔滨的客车,来哈尔滨谈业务的同时,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
  昨天,关忠仁清晨4时起床,5时坐上沙河子开往哈尔滨的客车,来哈尔滨谈业务的同时,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

  11月22日,中组部、共青团中央等相关领导与来自全国的30名大学生村官,在“大学生村官学习贯彻十八大精神座谈会”上进行了交流。来自哈尔滨方正县沙河子村的25岁村委会主任助理关忠仁,是黑龙江两名大学生村官代表之一。

  昨天8时40分,顶着凛冽的寒风,记者到哈东站客运站和关忠仁“接头”。从沙河子开往哈尔滨的长途客车上下来的关忠仁提着电脑包,笑容阳光。

  记者一边与关忠仁握手,一边说:“欢迎代表来哈接受采访。”小关腼腆地说:“别,别,可不是十八大代表,不能叫代表。”

  到村里正式工作的合同还没签,人先被灌昏了

  关忠仁清晰记得,2009年的11月8日,他花了3个多小时,从哈尔滨坐下午唯一一趟客车前往沙河子村。这是他第一次去农村。窗外的村庄比想象中更干净,更安静。

  2009年,为鼓励和引导高校毕业生到农村基层就业,加强基层组织建设,我市实施“村村大学生行动计划”,决定选拔一批高校毕业生到农村协助村级组织工作。当年,全市选聘了200名高校毕业生,担任村党支部书记助理或村委会主任助理。哈师大计算机专业应届毕业生关忠仁通过考试,主动提出到方正县沙河子村工作。

  听说村里来了传说中的大学生村官,村干部和村民很快将村委会的大门围了好几层,伸长脖儿往屋里瞅。大伙儿起哄:“头回来我们这儿,那得喝啊!不喝不地道!”结果,几乎滴酒不沾的大学生,还没正式签到村里工作的合同,就为“和大家地道地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灌昏在炕头。

  村委会主任张财一把将他从饭桌上拉起来,搀着他走了一段路。他微微清醒了,隐约听到村长说:“你往后就住这儿……大爷,把火烧热乎点儿,这是新来的大学生……”

  就在关忠仁报到的前几日,村委会刚下来一批新电脑和监控设备,这个宁静的乡村,终于在2009年末“现代化乡村”在硬件上迈出一大步。而这个始终被村民唤作“大学生”的小村官,利用网络、新点子和吃苦劲儿,努力打开沙河子村的大门。

  沙河子是个在方正县综合排名数一数二的村庄,村领导班子稳定,治安好,村民热情;地盘大,资源多;人员大量外流日韩务工,国际化的小村庄里,村民贫富差距也因此拉大。

  小村官常常跑到田间地头,跟村民收割、娱乐,用玉米叶做鞋垫。很快,关忠仁发现村民们创业思想虽保守,但消费观和婚姻观却很可爱。重要的是,这里四处“埋伏”商机。他有一次坐火车,遇到了个搞甜叶菊项目的旅客。两人于是火速搭上线。“这可是小岗村的龙头企业项目!不过最后没成,因为它跟我们沙河子村民的种植习惯不同。”

  镇长听说沙河子来了大学生,马上过来把人挖走了。脱离了村民的关忠仁,开始夜夜失眠,像突然得了阅读障碍,政策知识看不懂了,说话都不利索了。“工作了整整一年,还有了继续升职的机会,但我坚决提出回到沙河子,很多领导当时都很反对。”关忠仁说,“不是说我对那里感情有多深,而是我觉得我是个村官。没了村民,脱离了基层,叫什么村官?”

  他每年都考公务员,每年都在考卷里写下大学生村官基层工作的点点滴滴。“如果有一天能考上,我一定努力攒足人脉、财力和团队,再回到村里去”

  北京那场座谈会上,有领导问大学生村官们:“你们苦不苦?”关忠仁哽咽了:“你知道吗?从来没人问过我苦不苦。”

  他做了三年村官,每个月只有1400元工资,没编制。“眼看着一批一批年轻人都走了。留下的大学生村官,以前聊的话题都是收割和村里的乐子,现在总是抱怨创业、择业、考研、竞选村主任、公务员这五条路,每条都走不通。”

  关忠仁的偶像是焦裕禄,也偶尔纳闷:为什么能被他当作偶像的官只有这么一个。

  与记者交谈的过程中,他每隔一小时吃一颗牛黄解毒丸。“总上火、失眠,成天瞎琢磨,做梦都想着怎么把理想一步一步实现了。”村上的治保主任管他叫“面条哥”,自打他进村那天起,顿顿吃面条。

  母亲常常逼这个没钱没车没房的“三无男”结婚。他遇到很好的“配套相亲女”:只要他相中人家,就能“获赠”一个“比村官好上多少倍”的工作。但他始终不肯离开他的村庄。

  他原本性格内向,儿时的梦想是做个生物学家。现在,他却觉得当村官很上瘾。“我不认为我是来当官的,而是给大家干活的。”去年,关忠仁在新浪开通了微博,他写下这样一句话:我以前偏激、愤世,现在正努力改变自己。

  “前段时间,我天天坐在村委会的电视机前看十八大直播,看着看着觉得好痛快,就使劲拍大腿。”关忠仁讲到这,自己就乐,“我们村民就特纳闷,也跟着围过来,伸脖子看。十八大报道出来当天,我打印出这么厚一份,36页,用铅笔在上面标注解,写感想,看不够地看。那些东西,有的离我特别近,有的还很远。”

  去北京参加座谈会前,关忠仁在南海农村考察了一星期。他为心里的很多疑问找到答案,也有很多还是没能解开。他始终希望建立一个以村为单位的网络营销系统,将村庄的农产品找到更畅通的销路,并将村庄与高校紧密联系起来,实现产学研一体化,把科研到产业的实现周期缩短。因为农村急缺技术人才,但一旦在农村打开市场,又很适合大学生创业。

  这想法很大,很具体,也很现实。

  大学生村官的地位很低,没有官职,能力有限,财力不足,多方面协调起来存在很大困难。小村官关忠仁面临的现实问题还很多。

  从北京回来的第二天,他在哈尔滨参加了公务员考试。每一年都参加,每一年都会落选。关于申论,他常常心存疑问:真正的好方案和好政策,要满足多元化利益,兼顾经济、文化与教育,怎么能在短短两小时的考试时间里拍拍脑袋就想得出呢?

  小村官的目标职位是进全国人大工作。很多人嘲笑他不切实际。“每年,我都会在考卷里写上关于大学生村官的基层工作,我想把我们的声音传达出去。如果有一天我通过考试,我一定要用我的工作和身份积累人脉、财力和团队,重新再回到村庄,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

  到北京当过代表,小村官还是默默在心里美了一番。

  座谈会的一个重要精神,是大力推进农村生态文明建设,深化与当地青年人的联系,聘任大学生村官作为服务基层加入到组织。“领导跟我们说:我们既然有你们的联系方式,可能会不定期打电话,问你们一些问题,看看你们对十八大精神在实际工作中体会得怎么样,我们还会和村民联系,看看你们把精神落实得怎么样。”

  “听到这些,紧张吗?”记者又问。“不紧张,反而特别特别兴奋,感觉还有人没忘记我们这些身在基层的人。”关忠仁说。 

  当然,小关也有遗憾。

  在那场座谈会的抽签发言环节中,每叫到一个人的名字,关忠仁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像快要跳出来一样。

  但直到最后,他都没有被叫到名字。

  “他们说,你是大学生,学历高。我说,不在那个,人都一样,分工不同。他们‘嘿嘿’一笑,继续说他们的……”

  沙河子曾计划建一个旅游风景区。关忠仁想了两天两宿,提出一连串问题:交通怎么解决?人文特色是什么?人力资源哪里来?采用什么经营方式?旅游文化服务特色在哪里?

  他几乎把所有人都问疯了。项目后来没做成。“但我过了很久才察觉到,我好像得罪了不少领导,担心了好一阵子。”今年,关忠仁被方正县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在他看来,能被领导肯定,没感觉激动,倒是很意外,很感动。“坚持,还是对的,领导也真的支持我。一想到这个,我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在沙河子工作两年多,关忠仁积极引进过不少农业项目。有些成了,多数没成。越失败,反而越起劲儿。

  村民们也慢慢摸透了“大学生”的性子:一方面,他热情天真,做事有股子冲劲;另一方面,他总好拿一连串问题“打击”人。

  一个想做饲料厂的村民找小村官出谋划策。关忠仁又“犯毛病”:“你的生产技术从哪来?审批会不会遇到困难?营销途径有哪些?”村民说:“我酒香不怕巷子深!”关忠仁说:“这想法过时了。没销路,再好的饲料也卖不出去!”

  在日本务工的村民梁长河想回村开个养牛场。关忠仁问:“销路呢?种牛哪里来?有啥技术?怎么养?什么样的牛是卖得出去的好牛?”梁长河吭哧了半天,只说一句:“不知道,我就觉得养牛场挺好……”

  关忠仁一大早坐客车跑回哈尔滨,跑到高校借了套养牛的教材,一连几天泡在网上研究优质牛肉……这个项目后来也没建成,因为没有准确的项目概念,但很多村民却因为他这股子劲,对他加深了信任。

  村民总是说:“你是大学生,学历高,我们说不过你。”关忠仁说:“人都一样,只是分工不同。你们要是不种粮,城里人得饿死。”村民们就“嘿嘿”地笑。

  关忠仁其实不喜欢村民叫自己“大学生”。“我觉得生分,我想走进他们心里。”他告诉记者,他现在有几个好大哥,会把跟自己媳妇都不说的话,在喝酒的时候讲给自己听。“现在,农村保障体系正逐步完善,你们觉得村民生活好了,啥都不愁。但他们其实非常关心两个问题:一是能不能赚多点钱,二是子女的未来。”

  有村民的儿子在外打工,被包工头殴打,精神上受到严重刺激。关忠仁很气愤:“为啥当时不做医学鉴定,为啥不告包工头?要学会用法律手段来保护自己!”

  村民后来跟他说,这些事,他们连听都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