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他选择“进村”(图)

来源:扬州网 作者:佚名
  黄俊在查看村里的苗木。赵虹 建平 摄
  黄俊(右)和村民在交流。赵虹 建平 摄
  村民在看村务公开栏。赵虹 摄
  扬州网讯(记者 赵莹) 黄永华,黄俊的父亲,是江都商城普通员工。

  黄永华家的房子在仙女镇樊庄村农民集中居住区里,是农村典型的左右对称式的自建房,1995年砌的,当时欠了5000多元的债。

  黄永华一直指望儿子工作以后能帮着把债还了,但黄俊大学毕业后,全家的希望落空了。

  黄俊当村官的前奏来自于原樊庄村村支书陈德安的“搜人行动”。

  和其他村的支书不同,陈德安是“空降兵”。1994年6月之前,他还在仙女镇镇政府工作,樊庄村缺村支书,一纸调令,陈德安就走马上任。

  “培养好樊庄村的接班人,你再回来。”这是当初镇里领导给陈德安下达的“任务”。陈德安就这么一边做起了村支书,一边当起了伯乐。

  部队退伍的、高中毕业的……陈德安把村里的年轻人都“排”了一遍,合适的不多。

  1997年,村里会计站的站长刘斌跑去找陈德安,向他汇报了一个“重要情况”:和刘斌一个生产队的黄俊快大学毕业了。1998年春节,估摸着黄俊该找工作了,陈德安虽然没抱太大希望,但他还是赶到黄永华家,和黄俊促膝长谈了一番。

  黄俊是土生土长的樊庄村人,对陈德安这个“空降支书”,一直很有好感。一方面,因为黄俊的妈妈和陈德安是老乡,另一个重要原因是,陈德安来到村里后,实行了激励村里孩子上大学政策:村子里只要有孩子考上大学,村委会奖励1000元人民币,还给买钢笔、旅行包,请孩子全家吃饭……这些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举措,黄俊觉得异常亲近。

  这一年,黄俊正要从南京农业大学经贸学院金融专业毕业,工作还没定。陈德安的到来,给黄俊打开了另一扇门。

  1998年,远在深圳的舅舅,已经给黄俊找了一份大酒店的工作。这个大学时担任了班长、系学生会主席的优秀学生干部,本该顺理成章地成为大都市里的一员,享受这个世界赋予他16年苦读生涯的回报。在樊庄村,他是当时唯一的大学生;在家族里,他是唯一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如果陈德安怕年轻人成长起来挤了自己的位置,如果黄俊向往的是激情的南方、白领的身份、几千元的月薪……他就会像千千万万那个时代的大学生一样,过着优越而舒适的生活,让村里人羡慕地望着他远去大城市的背影。

  可是,命运偏偏在这里转了一个90度的角,走进了一条黄俊还没有认真思考过的路。

  “我们累死累活供你读书,不就是希望你跳出‘农门’,成为城里人吗?”黄永华气得说不出话。

  但陈德安仍坚持“以情动人”。他告诉黄俊,村里干部年龄偏老了,需要一个想做事、能做事的年轻人,带领大伙儿往前跑。“全镇村支书80%年龄偏大,70%是初中文化,大学生一个也没有。农村特别需要有知识的年轻人。”

  黄俊正拿着主意,江都市粮食局发来了信函,表示愿意接收他到粮食部门工作,但他思考再三,还是决定跟着陈德安在农村工作。决定刚一宣布,家里像炸开了锅。

  黄俊舅舅得知情况,专门从深圳赶了回来,给黄俊算了一笔账:“跟我到深圳工作,月薪能拿4000元;退一步,去粮食局,工资也能拿到1000元;而你去村里工作,收入只有400元。你学的是金融,不会连这个账也算不过来吧?你这么大了,以后成家总不可能跟父母拿钱吧?”

  黄俊沉默了,但他的决定没变。“到农村去,改变农村的落后。”他心中的信念,慢慢清晰起来。

  做父母的思想工作,做舅舅的工作,一遍又一遍。最终,一家人接受了黄俊的决定。

  【评价】

  企业老板、村民眼里的黄俊——

  “有这样的支书,一定有希望”

  “黄书记帮我打赢了官司”

  【人物】

  闵章基,民和村村民。

  【讲述】

  2004年,我在建筑工地打工。有一次,不小心把举着的钢管碰到了高压线,我被打成重伤,经抢救后虽然保住了命,但失去了一条腿、两只胳膊。

  我是个“光棍”,一个人生活。事故发生后,当事方都不约而同地推卸责任。那时,我没人照顾,生存成了问题。

  黄书记很快赶过来,专门从村里找人服侍我。吃的用的,都由集体先垫付。与此同时,他开始着手帮我起诉打官司。

  整整半年,黄书记不知多少次,奔波在扬州、民和两地间。为了我的事情,黄书记经常跑去扬州找律师,等法院开庭。最终,黄书记帮我打赢了官司。经法院判定,当事方赔了我20多万元,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听到判决的时候,我坐在轮椅上,老泪纵横。我这个单身汉,曾经彻底失去生活的信心。后来赢了官司,我的泪,不是哀痛自己的不幸,而是庆幸自己的幸运,因为遇上了黄俊这个好村支书。

  黄书记人好呢!老村长向家富的妻子生病了,黄书记也主动上门慰问。他总是对我们说,“就算是我们这里的村干部,也是半年发一次工资,但谁家没个急事呢?”黄书记遇到村里人有困难,总是主动自掏腰包。

  “有这样的村支书,这个村一定有希望”

  【人物】

  韦登峰,江都伟业电力器材公司老板。

  【讲述】

  我原来没打算把厂子搬到民和村来,几年前,民和村又穷又破,厂房也不完全符合电力器材生产的要求。但得知我在龙江工业园厂房的租约到期后,黄俊还是找上了门。

  “民和村地处腹地,并没有多少优势。2004年的时候,民和村闲置的厂房要多破有多破,条件太差了。”当年,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黄俊。

  可黄俊没有放弃。他一次次找我。一天,我收到了一家外商的业务传真,正巧黄俊上门商谈在民和村落户的事。听说厂里没人懂英语,黄俊主动担任了临时翻译,合同顺利签订。

  原本在考虑怎么把黄俊打发走,但那时,我心里暗暗改变了想法。“有这样的村支书,这个村子一定有希望!”二话没说,我把厂子搬进了民和村。

  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

  2004年12月,寒风呼啸,工厂正在加班加点,赶制一批外商的订单。当年10月份,我们厂签下了来民和村的第一批订单,离交货还有一个月。

  就在这时,不少村民反感工厂晚上上班发出噪声。一天深夜,几十个村民一合计,把厂里电线给拉了。我焦急万分,万般无奈下,想到了黄书记。黄俊接到电话,冒着寒风来到厂门口,一个村民一个村民地做工作,终于做通了。后来,为了帮助我们扩大生产,黄俊还以个人的名义为厂子贷款8万元,如今,我们伟业电力器材公司年销售已经达到5000多万元。

  “给农民‘洗脑’,打起母校主意”

  【人物】

  闵章林,民和村村民。

  【讲述】

  种惯了粮食的农民,还不懂什么叫高效农业,更别谈主动发展了。怎么让农民和现代农业接轨呢?黄书记打起了自己母校的“主意”。

  在黄书记的积极联系下,他大学时的班主任亲自赶到民和村给村民上课,给我们这些农民“洗脑”,向我们传授实用技术。

  我是村子里最喜欢尝试各种新型农作物种植的人。一次,我打听到一种花木新品种“中华红叶杨”市场很大,但我是农民啊,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中华红叶杨的资料。当我求教于黄书记后,黄书记通过因特网,帮我找到了详细的种植资料。

  我家种植的中华红叶杨,已经有两米高啦!说起自己种植的“宝贝”,我就止不住幸福地笑。

  【对话】

  ■黄俊妻子■

  “也会抱怨,但从没说过离开农村”

  8月31日,在黄俊樊庄村的家中,记者和黄俊的顾静有这么一段对话。

  记者:当初你好像很反对黄俊扎根农村,为什么后来同意了他的选择?

  顾静:我很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除了黄俊给我做思想工作外,后来我也渐渐认识到,现在的农村和过去毕竟不同了,过去的农村干部,处理的都是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情,婆婆妈妈;但现在的农村首要是发展经济,的确需要有知识有文化的年轻人,事实也证明了,黄俊在农村有用武之地。

  记者:黄俊平时工作忙不忙?

  顾静:很忙。割稻了,割麦了,村支书都要到村里去看;有的农民焚烧秸秆,村支书要日夜看着,防止他们偷偷烧。夜里10点多、11点多还要跑到村里处理事情,是常有的。

  记者:那么,在你眼里,黄俊是个称职的好丈夫吗?

  顾静:坦白说,他管不了家里什么事,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孩子生病,也都是我带去医院看。不过他是个很细心的人,只要在家,他会尽力照顾孩子,记得以前给孩子喂饭,他都说“我来吧,你不够细致”。印象中,好像他给孩子洗过几块尿布的(笑)。

  记者:对于繁琐的工作,他平时回来有没有过怨言?

  顾静:有是有,但不多。有时候实在烦了,他也会向我抱怨。但他从来没说过要跳槽、离开农村之类的话。

  记者:那你理解他的工作吗?

  顾静:现在已经完全理解了。有些事情,我们看来是小事,但发生在农民身上,就是天大的事情。农村里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的问题,哪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啊?对于村民的事,黄俊都很重视,他说几点走,就几点走,我从不拦着他。

  ■黄俊儿子■

  “爸爸是好爸爸”

  正和顾静说着话,黄俊6岁的儿子小梓鸿噔噔跑了进来,往妈妈腿上一坐,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望着记者,于是,又有了记者和小梓鸿的一段对话。

  记者:你平时和谁一起玩啊?

  梓鸿:妈妈,奶奶。

  记者:爸爸带你玩吗?

  梓鸿:玩过几次,爸爸忙工作,没时间。

  记者:你知不知道爸爸在哪儿工作,去过爸爸的工作单位吗?

  梓鸿:爸爸在乡下上班……没去过爸爸上班的地方。

  记者:爸爸没空带你玩,也没空陪你睡,爸爸不是好爸爸!

  梓鸿:我爸爸是好爸爸,就是好爸爸!                

  【记者手记】

  我在寻找一个答案

  民和村从来没有来过学生村官。黄俊是第一个。

  2007年5月,江苏省委、省政府出台《关于选拔千名大学生到经济薄弱村任职的实施意见》,给愿意下乡的大学生村官制定了非常具有吸引力的激励和保障措施,如享受全额拨款事业单位工资待遇,直接转正定级,初定职称,工资高定一级,由省财政按每人每年1.8万元下达工资专项补助经费,安排一定经费用于安家补助……可10年前,黄俊大学毕业到仙女镇樊庄村工作时,工资只有400多元,没有事业编制,没有城市户口,就是回到家乡,实实在在地当农民。

  采访时,我一直带着两个疑问:他为什么来?他为什么留?

  不是上世纪70年代,也不是上世纪80年代;10年前,那接近世纪之交的时候,一个在大都市读了4年大学、成绩优秀的男青年,为什么能抛下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抛下许许多多的诱惑,毅然决然地去接受一种近似于苦行的生活?

  前不久的一个下着雨的午后,黄俊将埋藏在心中很多年的“心结”说给我听。

  黄俊是他们村成绩最好的孩子之一,小学毕业,他就考上了江都市区最好的中学——江都中学。班上大部分都是城里的孩子。

  有一天,班上一个城里同学和一个农村同学为了一件小事争吵起来,城里同学吵着吵着就开始骂那个农村同学:“你这个乡巴佬……”

  农村同学没能吵过城里同学。黄俊至今还清楚记得那个农村同学眼里屈辱的目光。城里同学一句“乡巴佬”,像针一样刺进了年少的黄俊心里。“他们为什么瞧不起我们农村人?因为农村穷啊!如果我们农村像城市一样富裕,他们还敢看不起我们吗?”黄俊憋着一口气。

  “搞好农村经济”这个梦想,让他选择了农业大学,选择了金融专业。“到农村来吧!”樊庄村老支书陈德安一句召唤,就点燃了黄俊心里那个梦。

  整整十年。黄俊说,这十年,是生命中的“黄金十年”。和泥土、农民打交道的日子,如白驹过隙,有一些欢乐,它们是如此的清晰;而有一些痛苦,也是曾经的沉重,它们在沉默中,过去了。

  我怯怯地抛出一个问题:“如果现在有更好的职位,你去吗?”“现在,我不会跳槽。”黄俊沉吟了一下,这么回答。

  从“鸡同鸭讲”的痛苦和困惑,到适应农民们处理问题,表达思想的方式,黄俊走过了一段艰难的路。八九年前,每月工资400块,全家都指望他还建房款,那时他犹豫过,动摇过。“也想过走。”他坦陈。

  可他毕竟没有离开。他说,当村官的十年,常常有强烈的被需要的感觉。现在,他再也没有了离开的念头,并且从心底里觉得“欲望多了,人会活得不踏实。”——一种现实的纯粹。

  “一个人,要有一颗安分的心,才会快乐。”夕阳西下的时候,他看着遥远的天空,说了这么一句话。